身后无遗物 - by 伊藤比吕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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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后无遗物 - by 伊藤比吕美

Read: 2025-04-12

Recommend: 6/10

This book explores three themes: loneliness, parenting, and death. I like the author’s approach to self-help: writing and exercise.

Notes

Here are some text that I highlighted in the book:

  1. 要知道我可是一个主张“要活出自己来”的人,现在却以“如果不是有孩子”为借口,委委屈屈地过着不喜欢的生活,这叫什么事啊!我越想越不甘心,但身子还是动不了。这就是现实。我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。 几年前,夫的体力开始衰退,我们吵架次数变少。即使吵,他也不再咄咄逼人。他依赖我,似乎压上了全身的重量,最后几个月攀附在我这根救命绳上活着,然后死了,从我身边消失了。

  2. 过去他憋在工作间里不出来和他现在消失了,似乎没什么区别,实际上完全不一样。过去,我能感知到这座房子的深处有谁在等着我,现在这股气息消散了。

  3. 我过去去商店,看着便宜又好吃的东西、没吃过想尝尝的东西以及我不喜欢但哪个家人特别爱吃的东西,会一边琢磨怎么烹饪,一边把购物车堆得像小山一样高,兴冲冲地买回家,这种情景,在我今后的人生里再也不会出现了。我买下无数食材,花好几个小时做成菜肴,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了。想到这里,我掉了眼泪。 嗯,只是感伤而已。 就和从前小女儿小留不再练习钢琴,钢琴盖子“啪嗒”一声合上,我对承载了三个女儿少女时代的钢琴萌生出的感伤很相近。

  4. 有一次我小声嘟囔,最近做饭手艺不行了,夫点头同意:“确实不好吃了。”气得我够呛。然后夫住院,离开了家。 啊,吃饭这件事,不仅仅是饱腹,更维持了人与人的羁绊和亲情。在佛教里就是缘。

  5. 我朝着哪个方向走的,怎么走的,才走了出来,我也想不明白。不过如此说来,父亲去世时也是这样。我通过写《父亲这一生》 走出了父亲之死,通过写《拉尼娜》 走出了离婚。 夫死后我意志消沉了一段时间。女儿们不时打电话过来。上一次我在电话里告诉女儿:“我已经好了,写出来就清爽了。”女儿说:“妈妈,你总是这样,通过写作向前进。” 哦?被你们看透了呀! 女儿说得对。我挺起胸膛。

  6. 我们跟着轰鸣的音乐扭起腰身,跳得浑身大汗,结束后各自走开,没有人回头,就像无定的飘萍,随意聚散。

  7. 有一天刚见面,他就说“你的白发很可爱”,我听了很高兴。还有一天,他说:“你爱笑,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。”我听了很高兴。不过,他最初让我心生好感,是他说“昨天一整天,我也是独自一个人。这些日子,和你说话,是我唯一的和人类说话的机会了”。听得我心里一阵轻颤。 所以就是这样。和他见面成了我早起的一个盼头。晚上九点,我定好闹钟上床,为了早起,拼命逼自己睡觉。当然早晨遛狗时我不化妆,会洗个澡,吹吹头发,让花白的头发显得蓬松些。

  8. 那时我很仰慕参加学生运动的人的价值观,但我不想和他们走上同一条路。因为我讨厌对立,也不喜欢写别人。我只能写我仔细观察过的事物,这就是我和我的家庭。所以我一直在写自己的家庭,写夫、孩子、父母,离婚、育儿、照看老人,写我自己,以及我的身体。 现在年过六十岁,我依然在思考,想的还是我自己的事,并非社会问题。我书写自己的家庭,就是我的抗争手段。通过写这些,我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女性连到了一起。

  9. 一天生活下来,我会想很多事。在过去,我会把这些想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给夫听,说着说着就对夫的说话口气不满意,发展成一场吵架,败坏心情。现在夫不在了,我就算看了新闻,出去散步时想了很多事,这些都是真实的吗?没有人为我做证。

  10. 不久后沙罗子搬到楼上,她的伴侣是普通美国人,按说是在整齐干净的环境下长大的。可是,他的态度非常柔软随和,而且正和沙罗子热恋,他坦然接受了沙罗子身上沾染着的几代几十代日本人的“杂乱菌”,生活得心平气和,没有意见。和我夫非常不一样。其结果就是,他们两人的空间乱七八糟,我们共用的厨房更是充斥着大量东西。这些东西山、东西海,无论怎么想,都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。 终于,我从心底发出呐喊。 想扔东西。想扔想扔想扔想扔。啊!想扔! 想扔东西的观念,多少有点宗教的味道,最近这种日本中年女性的精神世界席卷了美国。舍,断,离。过去我不仅扔不了东西,还长久地羁绊于感情和缘分,认为“舍不得扔才是浮世常情”。不过现在,我想扔掉,扔掉,扔掉。奋不顾身地扔掉。快刀斩乱麻。也许因为在我的生活里,那种必须保留不可扔的东西,已经没有了。

  11. 我把这种事情称为“亲子关系散射现象”。就是说,父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孩子好,孩子不这么想,孩子觉得,父母在用蛮力控制自己,自己一直在自私父母的控制之下,毫无自由。所以孩子会拼命谴责父母。

  12. “日本料理这种东西和女性主义水火不相容。” 要做一整套菜的话,除非有看不见的小精灵帮忙,不然重担都在主妇肩上。撤掉脏盘子,洗干净。再撤掉脏盘子,洗干净。还得参加对话,还能再忙点吗!这种晚餐太烦琐,其成立的前提,就是有看不见的小精灵帮忙,再不然就是家里有用人。

  13. 她汇聚了四十多年艰辛力量的手指驱走了我肩上的僵硬。在她的有力触摸下,我呻吟出声。 几天前,在她的有力触摸下,我体会到一种熟悉的感觉,性。不是不是,不是我来了性欲,或者是想和谁上床。不是的。是我感到了乡愁,我的身体正在被另外一个人抚摸啊。这种渴望和惆怅,我想诸位读者都能明确懂得吧。 我们这些六十来岁的女人,有几人还是床上的现役选手?还在大享床笫之欢?几乎没有吧?不瞒大家,我也不是。如果你问我,想做爱吗?不是很想。我当然想念肌肤相亲的亲密感,但是抵达肌肤相亲的过程实在太麻烦。就算最后到达做爱那一步,我这个年纪,女性激素锐减,阴道太干,估计做起来疼得要死。

  14. 有一天,夫感慨万千地说,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平稳多了呀。夫已经老到荒芜,我也老了,从外表上看,我们就是老爷爷和老奶奶,老伴儿。夫对性事彻底死了心,不再提了。我们花了很多时间终于走到这一步,过程艰难。我同意他的说法,现在的状态非常平和。 我想得意地轻笑。对夫来说,我是他经历过的最年长的女人吧。他这辈子想来交往过很多女人,像我这么老的他还是第一次吧。我年轻时经历了无数性事,与其说追求快乐,不如说我对男女关系有心理依赖,不做爱则无法自持。

  15. 我躺在幽暗之处,有人用不戴手套的素手用力揉搓我的身体。我呻吟出声,同时想到,这种快感就应该是特地为年老的不再做爱了的女人们准备的呀。 我没法告诉按摩师,她的按摩对不再性交的女人来说有莫大的安慰效果。虽然我没说,但我很想说,也想衷心感谢她。

  16. 能坚持“我就是我”的人,也能理解“他人是他人”。懂得了“他人是他人”,就能恋爱,能和邻居、亲戚、职场同事打交道。“我就是我”换一种说法,就是“坚持自我”。 比如遭遇家暴,比如因为工作和生活过分努力而疲惫不堪,就是一种长期无法坚持自我的状态,所以痛苦不堪。这种时候只能想尽办法逃离。

  17. 观察种种人生之苦后,我发现人生的诸多问题,大抵是我们想扮演好孩子、好人的角色。越有能力的人,演技也越来越好。其结果,就是被自己扮演的角色束缚住,喘不过气。所以我提倡“粗粗拉拉马马虎虎吊儿郎当”。让我们念着这个口诀,在我们快要变成“好孩子”“好人”和“好母亲”的时候,横冲直撞地闯过去。

  18. 不要活成父母的骄傲,宁可努力以尘土之姿活下去。我平时不喜欢用“努力”这个词,在这里一定要用。要抑制住自己想做好孩子的心。顺从父母的意见是简单的,要抗拒这种简单。不努力的话,这些都很难做到。

  19. 自己的意志也好,意识也罢,其实都不算什么,不必用意志或意识去控制所有事,有些事放开就好了。 不跳尊巴也没关系,练瑜伽、游泳、慢跑、登山或平地漫步都行,或者不做这些运动也没关系,弹钢琴、坐禅、练习书法、学英语、擀荞麦面也是可以的。只要知道一点就好,意志或意识都不算什么,它们无法操控的地方,才有真正的你。

  20. 前些年我五十多岁,更年期前后,雌性激素锐减,我对人生的看法变得非常清晰,感觉真正的自我终于走出了外壳,过程很开心。哪怕是给母亲和父亲送终,哪怕是目送女儿们长大单飞,都觉得充实。那段时期我写了《闭经记》,对我来说,是把《义经记》和《平家物语》加在一起除以二,是我的战记。 但是闭经之后,我进入六十岁,父母不在了,日本成了一片空虚,女儿们离开后,家里的年轻气息消失了。夫越来越衰老(因为我找了一个比我年纪大很多的),继而死去,我一步一步走进孤独,每天过得没什么意思。

  21. 夫终究死了。我原以为他还能再活几个月,或者几年。 我想得太乐观了。哪怕我经历了几次亲人之死,还是太乐观了。母亲和父亲乃至狗,都在我以为不要紧的时候死去。夫也是。 夫死后,寂寞是真的寂寞,生活却没有发生大的变化。我照常工作,散步,送走黄昏,迎来黎明。

  22. 唉,我真是,无论多大年纪,始终成不了一个正经的成熟大人。不过,这就是我的活法。所以我扔掉了《衰暮与道别》这么幽然的名字,决定将此书定名为《暮色渐至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