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箭穿心 - by 方方

Published:

万箭穿心 - by 方方

Read: 2024-10-03

Recommend: 8/10

It’s a short story that explores marriage from a female perspective, and the adapted film is equally impressive, touching on themes of a mid-life crisis.

Notes

Here are some text that I highlighted in the book:

  1. 马学武第一次知道,装修就是内战和外战同时宣战。想要一致对外,就得结束内战。而结束内战唯一的办法,就是战事的一方必须放弃自己的战场。马学武跟李宝莉吵过几次,就明白了这点。于是他决定缴械投降,全方位退出。那天为买马桶,李宝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。马学武说,以后你莫问我,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李宝莉说,你吓哪个?你当我一个人搞不定吧?马学武说,那最好,我还省心。李宝莉说,你要不掺和,我不光省心,我还如意。马学武说,好,就这么决定。

  2. 李宝莉却一句话没说,放声大哭,哭得万小景发懵,心慌得像打小鼓。万小景说,你快莫哭,我的心都快炸了。摆着你住新屋是喜事,怎么会这样?未必真的有乐极生悲的事?李宝莉哭道,喜个屁呀喜!我宁愿住到旧屋里,吃糠咽菜都心甘。万小景说,出了什么事?李宝莉说,那个狗娘养的马学武说要跟我离婚!

  3. 已然乱了方寸的李宝莉,正举足无措,四顾茫然,万小景就是眼前唯一的灯。于是她跟着这灯走出了门。

  4. 男人呀,说起来狠,分了他的钱等于抽了他的血。他掰着指头一算,觉得亏得大,就不肯离了。

  5. 她暗自跟自己较着劲,一上心火就抱着水龙头灌凉水。结果把日子过得又苦又累。这份苦和累比住在破屋子,用公共厕所和水管还要更深重。

  6. 李宝莉这下子发了傻,像是挨了楼上扔下的一块砖,脑袋里嗡嗡地疼。一男一女进旅馆干什么?又能干什么?李宝莉腿软了,屁股一歪就坐在了马路牙子上。她只觉得浑身的火苗已经把自己烧化。恍然之间,似乎看得到他们俩人举手抬脚做着什么。这个念头像根钢针,凶残而密集地刺激着李宝莉。 李宝莉掐了半天太阳穴,以使自己清醒。她一遍遍对自己说,李宝莉你不能冲动!李宝莉你不能站起来!李宝莉你不能闯进去!李宝莉你不能闹!李宝莉你一闹你的家就垮了!李宝莉这个男人像你荷包里的钱一样是属于你的!李宝莉你不能把你的男人送给别个!李宝莉你三十大几又下了岗再找一个像样的男人不容易。还有,李宝莉你万万不能让你的小宝往后身边没有亲爹。 但是李宝莉同样也对自己说,李宝莉这口气你不能咽下去!李宝莉你不能巴掌打到脸上也不还手。李宝莉你绝不能好死③这对狗男女!李宝莉你不能让他们在人间仙境享福,自己却在人间地狱痛苦!李宝莉你要是有板眼,得把他们放进地狱里去。李宝莉当他们对你无情的时候你要比他们来得更加无情。

  7. 回到家里,李宝莉关上房门,便软倒在地。她趴在地板上放声大哭。屋子的每个角落,都还散发着装修的气息。李宝莉原以为这气息就是幸福的气息。现在她明白,幸福从这一天开始,永远永远与她无关。天昏地暗,李宝莉没有开灯,她就一直这样趴在地板上。李宝莉几乎在黑夜的地板上趴了一夜。

  8. 没等副厂长说完,李宝莉便说,不消细讲了,男人嘛,哪个不拈花惹草?有人跟他,是他有魅力,只要我不介意,不就得了?李宝莉一派大家风度的镇定,不仅令副厂长瞠目,也令马学武感动万分,心想真正是自己对不起老婆李宝莉了。厂里人听说这事,个个讶异。男人们便赞许地议论说,马学武的那口子,平常像个恶鸡婆,可是大事当头,还真是深明大义。李宝莉听到这话,心道放你妈的屁!

  9. 李宝莉见万小景第一句就说,我只是不想让人家抢走马学武,现在我达到了我的目的。万小景说,那你早干什么去了?你早怎么不好好爱他,让他赖在你身边不想走?李宝莉说,像我这样长相的人,嫁给他那种人,是他的福气。他好好爱我还差不多,凭什么要我去好好爱他?万小景说,你这是什么狗屁话?就是因为你这么想,你才抓不住马学武。李宝莉说,根本不是我的问题,是男人心花。你老公不也这样?万小景说,他跟马学武是两回事。他这个人,本来就花,马学武呢?是你硬把他逼到这条路上去的。李宝莉说,你这才是狗屁话。

  10. 马学武觉得这样也算难为了李宝莉。你还指望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真能够心平气顺?所以马学武自知自己要夹着尾巴做人。只是夹的时间长了,马学武内心开始异化。首先马学武不敢说菜好吃还是不好吃。他一开口,李宝莉会说,你去叫那个野女人做给你吃好了。马学武也不敢看电视剧,因为电视剧总有风流男女不干不净的事。每看到此,李宝莉就问,那个野女人怕不也是这样勾引你的吧?马学武一生都很顺,这事就是他最大的伤口,马学武一直想让它赶紧结疤,可是李宝莉却偏不。她仿佛每天都要撕开来探头看上一看,以致马学武见到李宝莉心里就紧张。最要命的是夜晚,李宝莉每每想要与他亲热,他都无法放松。一个月难得有一回成功,气得李宝莉几次要跟他打架。因为被抓现场时,他正在打字员的身上,惊吓过度,从此不振。李宝莉骂道,未必非要野女人,你这个家伙才硬得起来?这时候的马学武想到小宝床上躲避一夜的勇气都没有了,因为那样李宝莉就会说,你就这么嫌弃我的床? 马学武觉得自己的日子在黑暗笼罩之中,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。他的脸上渐无笑容,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少。在厂里不想说话,在家里不能说话。于是所有想要表达的东西,他都积压在心。虽然人们爱说,天有多大,心就有多大。而实际上心里的容量十分有限。马学武将每天的语言都屯集在心,一天天地累积,一天天地叠压,他的心沉重得令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然承载不起。有一天,李宝莉正骂马学武没将地板拖干净时,马学武的手突然被一双小手牵住。这小手的柔软和温暖让马学武怦然心动。这是小宝。小宝说,爸爸,我的算术不会做,你教我。

  11. 马学武一瞬间发现,原来他竟可以在这世界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。这个角落是小宝给的。当小宝歪着身子,倚着马学武的大腿,让马学武检查他的作业时,当马学武夸奖他每一道题都做对时,那一刻的小宝,满脸散发着幸福的光芒。这光芒也照耀着马学武,温润他冰凉冰凉的心

  12. 三个月就像漫长的三十年。李宝莉不明白,墙上的钟照老样子走,日子怎么一下就过得这么慢。

  13. 马学武怔住,说凭什么要我下岗?副厂长叹了口气,说你也太不小心了。玩女人的人多的是,但是被警方抓到的,还就只你一个。几个局领导也对你恼火得很,你想厂里哪里还能留你?

  14. 马学武的笔迹李宝莉很熟悉,以前他就是用这样的字给她写过许多情书。那些多情的文字曾经一次次让李宝莉感动得落泪。她抚摸着那些字因而认识到世上有一种最美好的东西,它叫爱情。 现在呢?马学武在他最后的文字中,却连一个字都没有留给李宝莉。 李宝莉手上的遗书顿时变得冰凉。这冰凉通过李宝莉的指尖一直传达到她的内心。她心头的痛立即硬化,眼泪也凝固成冰。

  15. 李宝莉说,这跟你没得关系。他要死,是他的命。这世上下岗的人有几多?哪个不难过?哪个不伤心?一难过了伤心了,就都去跳桥?都去寻死?长江里的水是用来喝的还是用来泡死人的?我早就想通了,这种男人,根本不值得为他哭。他光顾自己的感受,却一点也不替别人想。他有没有想过爹妈这么老了,他甩手一走,他们怎么受得住?他有没有想过儿子这点小,以后没得亲爹来疼,他又怎么受得住?我倒无所谓,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,这把生活我总是得扛。再累再难再委屈,我都不得去死。我不能光疼我自己。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,我活在这个世上,还有蛮多人需要我。我有责任陪他们一起过日子。我不能让我一屋里的人为我担心为我操心,更不能让他们为我伤心。这世道,男人不晓得讲责任了,我们女人要晓得讲。

  16. 在沉沉的暗夜里,李宝莉躺在床上,想着母亲给的这个忍字。心道,是啊,要忍。累要忍,苦也要忍;穷要忍,烦也要忍;愤怒要忍,委屈也要忍;伤心要忍,悲痛也要忍。就连仇恨,也要忍。我痛恨你马学武,是你毁了我的生活,我要忍;我有罪于你马学武,因为我也毁了你的人生,我还是得忍。万事万物,除了忍,又还有哪个字对我更加有用呢?

  17. 万小景说,我每个月都过得紧紧张张的,说句丢人的话,我还不如他的二奶三奶手头宽。李宝莉说,那你还死绑着他?万小景长叹道,说白了还是为了钱。跟你说句恶毒的话,我只有跟他离婚,手上才会有钱。李宝莉说,那就离吧。万小景说,就这样随便去离,亏得太大。他如果不同意,官司一拖,财产一转移,我连哈欠都得不到。李宝莉说,你好像算计得蛮清楚的。万小景说,那当然。要不然我为什么忍受这种花心男人?因为我有其他的东西在支持我的忍受力,他只莫落在我手上了。